14、寻找爱情
星期一上午,马民坐在王经理家里打“三打哈”同桌的还有N局的刘局长。马民
就是冲N局的刘局长来的。这一桌“三打哈”是王经理约的,但也主要是因为刘局长想
玩。刘局长发赌瘾了,来找王经理,王经理就叫来了马民。马民并不是冲王经理来的,
招待所的业务早在上个月就做完了,他的动机在刘局长⾝上。
王经理告诉他,刘局长手上有一笔很大的业务,少说也是三百万的装修业务,那栋
楼房就快竣工了,现在有七八家装修队伍觊觎着这笔业务,找刘局长。王经理告诉马民,
刘局长是个怕事的人,胆子小,只想保住自己的官帽,所以就只信任他王经理,不敢拿
别人的钱。他和刘局长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后来还一起在疆新当兵,而且还在一个团。
两人的关系到了老婆都可以调换的程度。
“当然这只是形容。”王经理这么形容他和刘局长的亲密关系说。
马民对王经理的话信一半,另一半虽然抱着怀疑的成分,但仍是捧着“宁可信其有”
的方针与王经理

往的。毕竟这是一笔很有钱赚的业务,他当然就很用心地应酬王经理。
马民与他们打“三打哈”基本上是输家,事实上是他不赢他们,只有把钱往他们⾝上丢,
用钱建立一种经常在一起玩的友谊,才会有钱回来。马民同当官的结朋友,抱的是“明
里送钱,暗里捞钱”的策略,所谓捞钱就是从当官的手上“挖”一个装修业务做,这当
然就把他输的钱捞回来还有多的了。只要是同他们一起打牌,马民就知道他今天名叫
“马大猪”“我今年已经在玩‘三打哈’中输了一万多块钱了。”马民对王经理和刘
局长说“输给王经理都不知道有好多钱了。输给刘局长也在四千块钱以上了。”
刘局长笑笑“对于你这样的大老板,输几千块钱算什么?”刘局长说“我们的
刀子不剁你们这些个体户老板,还剁谁?未必去剁拿几百块钱一个月的工薪阶级?”
“那也莫把我剁得太惨了,手下也要留点情。”马民故意这么叫道“我们的钱也
是一点汗一点汗赚来的,又不是街上捡的。”说完马民一笑。
这个时候王经理的电话响了。马民看一眼王经理,王经理说:“不理它。出牌。”
马民知道他们在打牌中是不接任何电话的。但同时马民的机手响了。王经理瞥一眼
他的机手。“把那个鳖机手关了。”他说“你看我几个电话都没接!”
“那不能关的,这里面是业务。”马民把牌放下,拿起了机手。
“喂。”
“马民,听得出我的声音吗?”
“彭晓。”
“那你的耳朵好尖罢。”
“不是耳朵尖,是心灵感应。”
“第八感觉罢?”她说“这种感觉就是专门感觉…”他不等她把话说完就答道:
“这种感觉就是专门感觉你的声音。”
她在机手那边很好听地笑了笑:“你在⼲什么?”
他说他在同几个朋友有事,然后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事,只是打个电话关心他一
下。他把自己的亲热克制了下来,他本来想问她“你晚上有时间吗”他把这句话咽了
回去。他感到不能对她太主动,以免她太自我感觉良好了。那天晚上,从茶艺园出来,
他开着车送她回家时,他觉得她的脸上有一种自以为了不起的感觉,这让他心里不舒服
起来。他当时非常痛悔,不应该把自己的底牌亮给她。假如是博赌,底牌就要保密,你
的底牌被对方知道了,这主动权就不在你手上了。他见刘局长和王经理及另一个有几面
之缘的朋友都用眼睛瞪着他,等着他出牌,就匆匆关了机手。我应该冷淡她一下,我不
能对她太热情了。他关机手时想,接着他出了张牌“黑桃7,”他说。
“毙了。”刘局长说,打出一张红桃K,主是红桃。
“黑桃5,”王经理出了张黑桃5。
那个有几面之缘的朋友也出了一张副牌分。
这一桌“三打哈”直打到吃中饭,一清钱,马民只输了三百块钱。输得最多的反倒
是王经理,赢家自然是刘局长。他赢了一千多。王经理下到厨房里去煮面,马民就同刘
局长套近乎。“刘局长,你要记得朋友的事,”马民讨好地望着他说“莫至时候把朋
友丢到外婆家里去了。”马民说的“朋友”当然是指自己。
“那不会吧,”刘局长菗口烟,看着马民“这个工程,我会考虑给你做的,如果
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比如上面揷手,或者在这期间把我调离这个职位。”
“不是什么‘我会考虑’,”马民笑着说“应该是一定给我做这笔业务。”
“我说了,如果上面不揷手,我在这期间又没调离这个职位,我会考虑给你做。”
刘局长说,因为赢了钱,坐的势姿都显得很舒坦,宽宽的脸上于是就显得更加舒坦。
这是一张肥肥的,⽪下脂肪很充实的中年男人的脸,当然是一张圆圆的没有几

皱
纹的脸。这张脸两旁的耳朵很长,呈红粉⾊,是顺风耳,贴着颅壁,一副命好相。刘局
长曾经陪一个湾台来长沙投资的老板去衡山烧香拜佛,在庙前,一个手掌有荷叶那么大
的老先生给他看了相,说他是贵人,说他只要把家里的

铺改成南北向,每天头枕北脚
踢南,他就会得到来自北方的贵人扶助而官运亨通,财运广阔。据刘局长在饭桌上回忆
当时的情景说:“我觉得这个老头是说瞎话。但是那个湾台老板——湾台人是最相信这
些东西的——很认真地说,‘刘先生,要信要信。宁可信其有么。’我摇头摇说:‘我
是共产

员,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东西。
这是民间骗人的把戏。’但是湾台老板说国中这块土地上,有很多玄学的东西是解
释不清的,他说了很多例子。”
刘局长回到家里,就思谋着

铺怎么摆。他的

铺是东西向的,头枕东脚朝西,现
在要把

铺改成南北向,他的

子反对,因为这样的话,这间房子就被蹋糟了。但是刘
局长坚持要这样做,他说那个老头子已经替他指点了

津,现在他一睡在

上就不舒服,
总觉得方向不对,而且有点脑壳晕了。一个星期后,他的

铺改成了南北向,按照那个
老先生指点的头枕北脚踢南。果然,他头枕北脚踢南地睡了四个月后,忽然就提局长了,
而在此之前,他只是官至正科级的办公室主任,而不是手握大权且喜

发号施令的刘局
长。马民就是想从这个每天晚上“头枕北脚踢南”做着升官发财的梦,且以为自己是
贵人的刘局长⾝上揩那么点“板油”下来。他真他妈的太胖了,肚子上尽是板油。马民
觉得刘局长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容易了,当然就不好再

他表态,什么事情都是物极必
反。
“刘局长,我觉得你是个豪慡人。”马民用好话“淹”刘局长说,脸上当然是那种
钦佩对方的表情“我最喜

同你这样的导领打

道,有的府政部门的官,你跟他们打

道,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酸酸的,因为他们酸,自己也酸起来。感觉一点都不好。跟
您这样有自己的主见的导领接触,我真的感到,我自己无形中变得大器些了。”
刘局长嘿嘿嘿一笑,马上以为自己真的很大器地说:“我随做什么事都痛快。搞得
就搞,搞不得就不搞。我不喜

罗唆。”
好像谁喜

“罗唆”似的。王经理端着两碗面出来了,脸上红红的,那是输了钱而
不⾼兴的红⾊,是⽪肤充⾎什么的。他自然是给刘局长端一碗,他把面放到刘局长面前。
“你自己去厨房端一碗,”王经理对马民小声说。
马民说“好的”就起⾝去端了面。吃过面,王经理还想玩,主要是想把他输的钱
赢回来,但刘局长不给他这个机会,刘局长坐在沙发上打了个

嗝,瞥着王经理做的几
件搁在装饰柜上的精巧的

雕作品,一件⽩鹤,一件形似马又不像马的玩艺,还有一件
索

就是树蔸,只是在树蔸上刷了油漆。刘局长隔了会才说他还有事。“局里面还有好
多事情等着我去点头,”刘局长说,脸上一脸权力“玩不得了,以后找个晚上玩吧。”
一桌“三打哈”自然就解散了。
马民开着桑塔纳把刘局长送到他们局大楼门前,与刘局长道声“再见”后,就开着
桑塔纳往周小峰家驶去。马民又变成只⾝一人了,心整个儿又跌到彭晓⾝上了,就像我
们一跤跌在⽔泥地上一样,⾝上有疼的感觉。不过这种疼不是在他的表⽪上,而是在他
的心里。他觉得那天他对她那样急急忙忙地表⽩,实在是很愚蠢的事。他⼲吗同她说这
些?她和他有什么相⼲?在她眼里我成了一个可怜虫,这只能是降低我在她眼里的地位。
在她看来,我原来是一个急着出来寻找女人安慰的神经病患者的丈夫。马民打算一个星
期不与她联系,他决定如果可以忘掉她就忘掉她,她让他感到自己很危险,感到自己好
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男人,感到自己守不住阵脚。可是还只有两天时间,她今天打我
的机手是什么意思?这两天,我拚命把她从我的脑海里往外排挤,就好像我们把⽇本鬼
子往外面赶一样,不让她占领我的脑海。他想,他深感她就像希特勒的军队侵占了法国
一样,使他整个儿沦陷了。他自己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去爱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以至
回到家里后,他觉得他走进的不是自己的家,而是走进了一片情感匮乏的荒原。他是那
么厌恶他的

子,他甚至希望他的

子突然暴毙。
他的

子却觉得他脸上一派凄凉。
昨天晚上,当他和几个搞装修的朋友从“巨洲”咖啡厅分手怀着一颗六神无主的心
回到家里时,他脸上的那种厌倦这个家庭的表情被他那个还在吃舒必利药的

子一下就
捕捉到了。他躺在铺上,他的

子走过来,他厌恶地装出疲劳了的模样闭上了眼睛假装
觉睡。

子却没有放过他脸上的凄凉,她走到

边,在他一旁坐下,看着他的脸庞。他
不理她,他能感觉到她在盯着他,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他希望她快点走开。她的手却犹
豫着举了起来,他从眼

里看到她的手举到半途上又收了回去,似乎害怕什么一样。她
的眼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了,望了眼两边,然后落在书柜那个方向不动了。他以为她会走
开了,但她没挪动,她就这么枯坐了几分钟,又折过头来瞧着他,那片浑浊的目光全部
投在他脸上。
她又抬起了她那只手,这一次她的手抬起来就毅然伸到了他脸上。
她摸抚着他的脸庞,开始摸抚得很轻,他感觉到像一张纸在他脸上颤动似的,接着
她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一点一点地加重了,他的脸能感觉到她手掌皱纹的擦摩了,那种
皱纹里含着一种她体温的热度,还有点

,那是她手上在出细汗。他不想要她摸脸,他
以为摸几下她就会走,但她似乎没有走的意思,她的手又开始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
深深地摸着。他睁开了眼睛“莫搞,”他不耐烦地吼了句:“我要觉睡。”他看到她
脸上一惊,好像受威吓一样的那种惊,眼睛愣愣地睁着,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他又生出
了一丝同情。她毕竟是他的

子,他不忍太伤害她了。“你把我搞醒做什么?”他责备
道“我好困的。”
“我觉得你脸上好可怜的,”

子那种受了惊的表情恢复正常后说,两只没有光泽
的⻩瞳仁盯着他。“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比

子还要吃一惊,他同情和厌恶的对象居然说他“脸上好可怜的”他简直是
怔怔地瞪着她说:“你怎么有这样的感觉?”
“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子说,浅浅一笑,脸上自然出现了一个大括号。“这
几天,你一回来就显得很疲倦,一回来就坐在自己的房里没劲的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
⾼兴…”他打断她的话说:“那是我很累,不是别的。”
“你很累就不要出去了,我不想要你赚那么多钱。”

子说,继续瞅着他:“赚那
么多钱⼲什么!留点钱给别人去赚,真的。我觉得我们有钱用就够了。”
“你说蠢话。”马民烦躁道“我想换一台好点的轿车。桑塔纳没一点式样。”
“不要换,”

子说“你想起好多人连摩托车都没有,你有车开已经够好了。”
马民懒得同她说了,虽然面对的是

子,但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彭晓的⾝影。此刻,
马民想买一辆⾼级轿车的思想是那样強大,他甚至想立即就买一辆比桑塔纳⾼几个档次
的轿车,当他再与彭晓见面时,他开着的是一辆漂亮的公爵王或者奔驰什么的。我还有
什么想法?他问自己,还不是玩一玩生活算了。他抱着这种思想,一路开车驶到周小峰
家里的。他到周小峰家里没任何事,只是找他扯谈,让周小峰——这个对哲学非常感兴
趣的人——开导他的思想。马民在很多关键问题上,是依赖周小峰的脑壳的。
周小峰正在家里画图纸。他经常可以不去上班,他是他们单位导领可以放任自流的
人,这也是因为他手上的东西太过硬了,他的上级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去自由泛
滥。周小峰家里

糟糟的,到处都是破烂玩艺儿(古董),什么烂紫檀木箱子啦,什么
缺胳膊少腿的木椅子啦,什么陈旧的装金银首饰的红木盒子啦等等,另外,

铺下面一
地的瓷器,很多都是假货(当然也有几样真货,比如明代的一只花瓶,省博物馆的一个
老学者说这只花瓶是真货),但他却是把它们都当成真货收购了进来。除了这些真假不
一的沾満灰尘的古董把家里弄得

糟糟的外,地上还这里那里到处都是不要了的纸张和
扔下的烟蒂,甚至还有已经发出异味的果⽪,因为没有女人又没有孩子与他共占这个家,
他就有一百个理由让家里变成垃圾站。在马民眼里,周小峰是那种思想痛苦,但是生活
却洒脫得什么都不管的男人。周小峰的眼里除了自私自利的自己和強烈的自我意识,再
没有别的东西了。“你好。”他偏过头对马民说,又掉头走过去继续画他的图纸。
“你也休息下看,特意来找你扯谈的。莫画罗。”
“我不像你是当老板咧,”周小峰说,头也不抬“别人等着要拿去投标的,明天
上午八点钟就会来取我不画,不误别人的事情?”
马民霸道地站在他面前“我会掀你的桌子埃”“你怎么了?”周小峰抬起头盯着
他“等我画了这几笔再扯谈可以不?”
马民一笑,命令他说:“快点画,我命令你。”
周小峰又埋下头画了那么几笔,这才把笔搁下,舒展开双手斜睨着他。“你自己没
事就来吵我是罢?”他笑笑“今天我就让你吵,你这吵事

。”
马民递支烟给他,重新换了个势姿坐下,眼睛瞥了下搁在墙角的一只清代的陈旧的
木箱“这一向觉睡不着,”马民红着两只眼睛说“半晚上随便就惊醒了,早上六点
钟还不到就又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人的神经⾼度亢奋,没有瞌睡。”
“我喜

,”周小峰笑着说“我只唯愿你得神经病,省得你来吵我就好。”
“就是你这鳖害我认识了彭晓”马民点上一支烟,昅了口,把脚伸直说“不然
的话我蛮好的。你还唯愿我得神经病,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也不安好心。你真的是个⽩
天唯愿牛斗架,晚上唯愿火烧天的杂⽑!”
“你才杂⽑咧。”周小峰回击说“活该!你怕我同情你?我又没要你去爱她,我
只是让你们认识,而且还是你自己跑到飞天广告公司认得她的,我又没要你们谈爱!”
“你不在飞天广告公司,我会认得她!”
“好罗,是我的错,你怪我就是。”周小峰嘿嘿嘿笑着说,忽然又正经地看着他,
“你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你那样投⼊⼲什么?”
“你也知道我没有爱情生活,我老婆是个神经。”马民低下头说。
周小峰不吭声了,望着他“你现在准备怎么搞?”周小峰见他満脸忧虑,并且忧
虑得那么庄重,就用一种正⾊的眼神瞪着他。
“彭晓有什么表示?”
“我觉得我的错误就是不该向她透露自己的底。”马民吐了口烟“前两天的晚上,
我和她在润华茶艺园喝茶,我向她说了我老婆是个神经。他妈的。”
“你告诉她这些话做什么?”周小峰说“你未必还准备同你老婆离婚?你现在

本就不应该同她谈得这么深!你太投⼊了。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她今天上午打了我的机手,我本来想约她出来玩,
我没约。”
“我不想一下把关系拉得这么近,而且我觉得我有点把握她不祝她太聪明了。”
“我倒觉得她就那么回事,什么蛮聪明也不见得,一点小聪明而已。”周小峰不以
为然。
“你上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晓得你下句话要说什么。”马民说“他妈的,我还从
没碰见过这样的女人。她比起我

子,太有魅力了,我无时无刻不想她,怪事!”
两个人谈了一气彭晓,马民才拉着周小峰去街上吃晚饭。在饭铺里两人又谈论了一
气彭晓,直到吃完饭,两人才分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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