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洪水
马民坐在藤椅上菗着烟,眼前却出现了

子得病时的情景。这种情景不合时宜地来
到了他脑海里。四年前,也许是更早,珊珊就开始有点思想异样了。那时候珊珊还是很
青舂的,当然比起他认识她的时候,又显得逊⾊一点了。他在外面搞装修,什么事情都
要亲自到位,造装修预算,进材料,召集民工,监视着民工做的活儿,心里生怕民工把
材料浪费。一张三夹板,只要不是合理地裁,就是浪费。这浪费的可不是公家的财产,
可是他自己的钱呢。他当时的理想不再是当科学家,而是自己买套房子,那时候他们还
住在军工厂的集体宿舍里,住着一间房子,灶摆在走廊上,吃饭也没有地方,保姆和他
们的中间只好用一块红绒布拉起来当墙。他的梦想就是自己拥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他对珊珊说:“要买房子就一次

地到位,要买就买三室一厅。将来也好把我妈妈接来
住,她老人家最看重我了,我家里就出了我一个大生学。那时候,我还是我妈妈常常挂
在嘴里,令她骄傲的儿子。我现在也让她脸上有光。”那时候,他⺟亲还没有去世,马
民还经常买些东西,带着

子和女儿回家。那时候,他整只脑袋里装着一幢三室一厅的
房子,装着一个宽敞舒适的家,他就是在为这个家奋斗。
一天,马民回到军工厂集体宿舍那间挤挤巴巴的家里,満脸舂风地向

子汇报说:
“做完这个工程,钱一到手,我们就可以买房子了。你觉得买什么地段的房子比较好,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子没回答他,而是发出一种淡漠的笑声。
“我问你话呢,亲爱的?”马民说。

子这才注意到他的形容,表示出一脸

茫道:“你说什么?”
“我问你买房子的事,我想问你,你觉得买什么地段的房子比较好。”
“不买房子,把钱留着,不要买房子。”

子看着他说“买房子⼲什么?”
“买房了祝你要是在厂里等分房子,要等到哪年哪月去?”
“我想你把钱存到行银里。有这间房子住,已经蛮好了。”

子说。
“你不是说,这样的房子住不得吗?在这样的房子里,你连爱做都怕。”保姆抱着
女儿出去散步去了,马民自然就这么大声说“你还担心保姆听见不好…现在你又不
想买房子了,我就是要买房子。我已经决定了,你别想改变我的主意。”

子的眼睛

本就没看他,而是看着自己的手指,并且在那里无缘无故地笑着。
“你笑什么?”马民不解地问她。

子说:“我没笑。”
“你在笑,”马民指出说“你明明在笑。你是什么意思?”

子不懂他的话说:“我什么意思?我又没有笑,我在想我在体

队的事情。”
“我跟你说买房子的事,你却想体

队的事情,你真的有病呢。”

子瞪着两只⻩⻩的眼仁看着他,马民那天才注意到

子的眼球变了⾊,从前这只
眼球在马民眼里是褐⾊的,怎么现在变成土⻩⾊了?“你是不是⾝上不舒服?”马民说。
“我⾝上没不舒服的。”

子说“天天呢?保姆把天天抱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莫
把天天抱回她们农村去卖了啊,那就会把我急死去的。”
马民觉得她在讲疯话,就有点惊讶地瞧着

子“你怎么了?
这样的蠢话都说得出口,你是不是太疲劳了?你不要为厂里的优化组合而苦恼,我
能养活你和天天。”
“想什么,马民?”彭晓笑瞅着他。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休息一下。”马民抬起头笑笑,瞥着彭晓脸上的笑容。“你
欣赏完了吗?周小峰的这些所谓文物,倒是蛮昅引你的。”
“欣赏完了,”彭晓说“我没看见过的东西,就总想看一看。”
这时她的传呼机响了。她坐在沙发上,拿起了电话。
“谁跟你打叩机?”他问她。
“邓老板,”她说。
他心里不是很悦,说实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引到这里来,不是要她坐在这里
打电话的。他在她打电话时,心里又想着

子,他感到也许

子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有
精神病了,只是他一直没朝这个方向去想。要是他早一步知道

子思想异样就好了,那
他就可以离开她,而那时候,大家都还没发现她有病马民听见彭晓与邓老板说话的声音
有点娇声娇气,就知趣地走开去拧燃

化汽灶,将一只铝壶放到龙头下接了半壶⽔,提
到熊熊燃烧的灶眼上。马民走出来,彭晓还在同电话那头的邓老板说话。马民感觉她的
思想不在这里,她的心懂得他的用心,当然就感到自己做得很拙劣什么的。⽔开了,马
民泡了两杯茶,端着走出来。可是彭晓还在打电话,她起码打了二十分钟了。马民把茶
搁到茶几上,一声不吭地等着她把电话打完后才询问她:“什么电话打起来这么久,你
老板蛮关心你啊?”
彭晓笑笑“没有办法,他是老板你就得听他调排。”
马民心里存了点疙瘩“喝茶,”马民指着茶杯,装作无所谓地一笑,用笑容代替
了脸上的不愉快。“周小峰的茶叶都很好,他跟我一样,菗烟喝茶都比较讲究。”
彭晓看他一眼,不说话,把目光抛到了前面的窗户上。马民走过去,打开先锋音响,
揷了盒磁带进去。这是他脑海里设计的使谈话变得融洽和感情速加的方式。他把音量拨
到不影响他们谈话但⾜可以输⼊他俩耳朵的程度“我喜

听《小芳》这支歌,”他走
过来坐下说“我以前下过乡,当过一年知青。”
“你还当过知青?”她不相信地瞅着他。
他们找到话题了。马民说:“我是七七年⾼中毕业,赶上了最后一批下乡,到七八
年就不下乡了。我当时是自己急着要下乡,七月份⾼中毕业,九月份就下乡了。”
“当知青好玩吗?”她问他。
马民骄傲地一笑“那个时候我还小,一下乡就放肆去表现,把自己不做人累,一
心想早点招工上来。”他说“结果没⼲几个月就传来了考大学的消息,马上就急着去
复习功课,当时全知青点的知青都忙着学习,晚上每间房里都亮着煤油灯,想考大学。”
“那个时候很好玩的吧?”
“当时没有一点好玩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蛮好玩。”
他们谈了一气知青,主要是马民谈,她听。后来这盒磁带完了,马民就揷了盒舞曲
磁带进去,这也是依照他脑海里设计的步骤深⼊的。“一九七八年,长沙市跳舞跳起了
风,到处

跳,五一广场上每天晚上都云集着年轻人跳舞,把录音机放在马路上,或提
在手上——那还是那种两个喇叭的录音机,围成一堆又蹦又跳,这里一堆那里一群,笑
死人,把

通都堵塞了。”马民做出很有兴致的神气说“那时候你几岁?”
彭晓瞥他一眼“十岁了。”
“那你当时什么都不懂。”马民说“当时我十九岁,看到这样的场面很

动,因
为文化大⾰命的时候,跳舞被视为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没人敢跳。我们好蠢的啊?”
她一笑,笑出了两个漂亮的酒靥。“你未必还蠢?”
“我真的很蠢,”马民说,一笑“我们跳支舞,来,你的舞跳得好。”
彭晓说:“我不想跳。”
马民走上去抓着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晚上我们再去舞厅好好跳跳舞。”
两人当然就勾肩搭背地跳起舞来。这是一支慢三步舞曲,很优美地从音箱里飘出来,
同凉风一样摸抚着他们的脸。马民开始同她

脯与

脯之间还拉开了一段距离,渐渐地
他把自己的

脯贴了上去。他能感觉到她Rx房的温度了,他能感觉到那深蔵在Rx房里的
心在怦怦怦直跳。他的一只手把她的头拨到了自己肩膀上,跳着贴面舞。“我很爱你的,
我是说真话,彭晓。”他对她的耳朵说,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好地落⼊了她的耳孔。
“我太爱你了,我每天都想你,而且我都无法自制了。”他径直把她往自己描绘的蓝图
上拉“我愿意为了你什么都不要,我愿意把什么都给你,我甚至都可以为你而不要自
己的女儿。真的真的,我没说假话,我只要你,只要你。我太爱你太爱你了。”
倘若换一个女人,可能已经醉了。这么优美的舞曲在耳旁萦绕,还搂在一起跳舞,
还有这么中听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同藌汁一样注⼊到耳孔里。但彭晓还没有醉。“你现在
这样爱我,”这个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说“当你

情过去后——你的

情像洪⽔一样冲
过来,但洪⽔过去后,留下的是什么呢?你想过以后没有?”
“想过,你离婚,我离婚,我们再结婚。我是说真话。”
她摇头摇“你自己说的,你

子有病,你没办法同她分开。”
“那是以前我这么说,现在我决定要同她分开。”马民说,一下把她搂紧了“这
个世界上,我只要你,什么我都可以不要。”他说完就要吻她的嘴

。
她把脸扭开,不让他吻嘴

。他索

不跳舞了,紧搂着她“我想吻你。”他说。
“别这样好不好,请你!”她说,企图挣脫出他的怀抱。
“我就是要这样,我太爱你了。”他说,想扳过她的脸来吻亲她的嘴

。
但她却挣脫开了,坐到了沙发上,把脸扭到了一边。马民坐到她一旁,抓住了她的
一只手。她把那只手菗了出来。“你现在是洪⽔,洪⽔平静下来之后呢?”她这么说,
折过头来瞅着他“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们太快了。你现在是洪⽔,等你冷静下来之后
再考虑这件事情要罢?”她扬起脸说。
我不该把自己的弱点给她,她知道我的爱情是在荒漠上。他想,她在同我玩马拉松
赛跑。”彭晓,”他的脸上升起了悲哀,就像场战上升起了投降的旗帜。“彭晓,你让
我多看看你,我想记住你。”他非常感情地说“我可能错了。我觉得我很难得到你的
爱情,我只想多看你几眼,我害怕这种得不到的爱情,我害怕我会发疯,我只想多看你
几眼。”
“马民,”彭晓瞧着他“你不要这样说。”她伸出自己那只纤细的手抓住马民的
手“我今天确实不愿意,过几天我会把彭晓完完全全地

给你。”
马民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慢慢舒展开了。他把她的手拉起来,放到嘴边吻了吻,
他眼里看见的是他

子,

子好像在暗处看着他一样。十年前,他也经常这样吻

子的
手,那时候在花坛前,在月光下,在林荫道上,只要是在安静无人的地方,他就拉起珊
珊的手吻着。那时候他是个活跃的热心于篮球运动的小伙子。
时间好快啊,他想。“我不敢強迫你,我从来都不強迫女人⼲什么,或者不⼲什么,
尤其是你,我心里一片诚挚地爱着的女人。”他对彭晓轻声说“但愿我们的爱情常在,
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
彭晓把手从他手上菗了回来,却把头靠到了他⾝上“你是一个坏人。”她撒娇道,
“你让我心里好

的,我其实并不想和你在一起,我知道我这是玩火!”
“不要说玩火。”马民低下头对着她的耳朵说,边举起手,轻轻地摸抚着她的脸蛋
和头发。她那双闪耀着青辉的

人的眼睛,在他近距离注视下微微闭上了。还索

把那
两条优美的腿伸直,轻声说了句:“我想觉睡了。”
“你睡吧,”他说,他觉得她的眼睫⽑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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