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梦的原乡(1)
不知从何时开始,秋天成了一首抒写离别的绝句。⻩尘古道,烟⽔亭边,以及生命里许多转弯的路口,目睹过一场又一场的离别。一些转⾝,是为了明⽇的相聚;一些转⾝,竟成了永远的等待。
造化戏人,明明说好要同生共死,可不消几载舂秋,便两两相忘。明知人生是一场与人无关的远行,亦没有谁可以为你分担人世间的辛酸,但终究还是忍不住要目送,要回眸。
送别之时,三⽑情不自噤扑倒在王洛宾的怀里,失声痛哭。她心知肚明,与之同行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有期待,有遗憾;有欣喜,有落寞。过往种种,都将随着她的离去,从此了无影踪。
当王洛宾看到三⽑渐行渐远的背影里,內心涌动着一种无以复加的惆怅与失落。恍惚间,他似乎悟到,自己错失了一段多么珍贵的情感。他开始期盼着,三⽑会再度归来。甚至在三⽑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给她写信,翘首静候她的回首。
踏光

而行,乘⽩驹游走,三⽑知道,有一天她也会天涯却步。但她的故事,绝不会断送在这个秋天。背上简单的行囊,耝布素⾐,她做回从前的自己。这一站,三⽑抵达了四川成都,这里又被唤作蓉城——一座与众不同的城,一座温柔而闲逸的城。
三⽑出生在重庆,所以她初次来到成都,便爱上了这里。穿行在成都的宽窄巷子,淳朴的民风拂面而来。坐下来喝一壶闲茶,或是品几道川味小吃,静静地感受这座城里柔软的时光,巴蜀风情。这里没有鲜⾐怒马的热烈,只有市井烟火的恬淡。
从成都出发,三⽑去了世界屋脊,青蔵⾼原。她朝拜了神山圣湖,在拉萨浩

的天空下,看到了巍峨壮丽的布达拉宮。这片神秘的土地,像一本无法解读经文。飘摇的经幡,流转的经纶,让三⽑觉得自己,跌⼊一个神秘莫测的轮回里。
几⽇后,⾼原反应让三⽑病倒了。尽管她对这片土地,有一种敬畏的眷恋,但还是选择离开。她返回成都,又辗转去了出生地重庆。关于幼小童年的那段浅显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但她強烈地感觉到,曾经有一段岁月,托付给了这里。
三⽑登上渡船,开始长江之旅,邂逅了梦里久违的山峡。之后去了武汉,登上⻩鹤楼,看⽩云悠悠,孤帆远去。凭着对历史的短暂追忆,三⽑再次飞往海上。在张乐平家里,度过人生里最后一个中秋节。这座风起云涌的海上滩,有一种惊世的美丽。那晚的⻩浦江,在圆月下,⾼贵而温柔。
在灯火阑珊的暮⾊里离去,与南国⽔乡,说声珍重再见。这段不短不长的陆大旅程,让三⽑对国中,有了更深沉的情感。她甚至说过,如果今生还可以,她愿意嫁一个国中人,并且在陆大。和他过着波澜不惊的岁月,安享尘世如花的幸福。
三⽑回到湾台,已是十一月中旬。看到王洛宾的来信,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淡然。她冷静地给王洛宾回了一封信,告诉他,她和一个英国人已经在港香订婚。并祝福彼此以后的⽇子可以平静。三⽑的订婚其实是一个谎言,她不希望那个孤独的老人为她的离去而內疚。她愿意默默承担一切,让他释然。
可谁曾知道,这也是三⽑写给王洛宾的绝笔信。一九九一年一月五⽇凌晨,袖珍收音机传来了湾台作家三⽑的死讯,王洛宾被这噩耗击得措手不及。他沉浸在痛苦与悔恨中,不敢清醒。沉默之后,他终于拨动了琴弦,为三⽑写了一首歌《等待——寄给死者的恋歌》你曾在橄榄树下
等待再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
徘徊再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

蔵的梦
且莫对我责怪
为把遗憾赎回来
我也去等待
每当月圆时
对着那橄榄树
独自膜拜
你永远不再来
我永远在等待
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
我心中越爱
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是无奈,亦是一种幸福。相逢即是拥有过,也许我们不能祈求太多,无需收获太多。她选择遗世幽居,红尘两忘,自有她的理由。活着的人,何惧离别久?何以不心安?
对三⽑来说,一九九零这个冬天有种灿烂的萧然。错误的时间,让她和王洛宾,注定不能在那片荒原开出美丽的花朵。当她着丽装出席金马奖颁奖典礼,虽然,《滚滚红尘》为她挣回了一生的骄傲与尊荣。可她终究不是主角,就这样,无端把

乐给了别人,将悲剧留给了自己。既然是戏,就不需过于认真。
三⽑病了,多年的流浪生涯,让她落下了不少宿疾。这一次她患的是,子宮內膜增生症。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一个小手术便好。
在她住院治疗的前一⽇,三⽑还给陆大知名作家贾平凹写了一封信。那是一九九一年一月一⽇的凌晨两点,窗外下着细雨。三⽑告诉贾平凹,在当代国中作家中,与他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还说今生今世会好好保存,珍爱他的赠书。
她是吃了止疼药才写下这封信,并告之要住院开刀。一时间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有不大好的病。信的结尾,又说起,倘若⾝子不那么累,过几月也许会去西安,期待着能与贾平凹先生相见。
这封信,竟是三⽑的绝笔。三⽑杀自的消息,比信还要来得早。贾平凹得知三⽑已逝,便写下了《哭三⽑》。不几⽇,他收到了三⽑死前寄来的绝笔信,更是悲伤不已。又写下《再哭三⽑》,以此作永远的怀念。
一九九一年一月二⽇下午,三⽑住进台北荣民总医院。她要了一套设有浴室卫生间的单人病房。⼊院手续,病情检查的过程中,都没有发生任何异样的事情。
当⽇,三⽑对⺟亲说:“医院里有很多小孩在她

边跳来跳去,有的已长出翅膀来。”⺟亲缪进兰知道三⽑一直喜

幻想,以为她又在说胡说,便半开玩笑地说:“你不要理他们就是了。”如今想来,三⽑那时是否真的已经灵魂出窍,看到了寻常人所看不到的东西?
这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十分钟即完成。三⽑⾝子亦无大的⽑病,但还是用了全⾝⿇醉。醒来之后,三⽑让⺟亲好好替她梳洗一番,因为她和一个心理医生有约。可这位心理医生并未如约前来,⺟亲也没有太在意。
吃过⺟亲带来的食物,三⽑顿觉神清。她清楚地告诉⽗⺟,她已经好了,请他们回家歇息。据陈嗣庆和缪进兰回忆,走之前,三⽑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她看上那么安然,有种一切灾难都结束的平静。
夜晚,接近十一点的时候,三⽑给⺟亲打了一个电话。所谈的都是病情,而且三⽑语气平和。可一会儿,三⽑在电话里突然说了许多话,声音大而急,缪进兰没有听清。最后只听见三⽑说:“医院里

边的那些小孩又来了!”
⺟亲知道,那是她的幻觉,只好哄她说:“也许小天使来守护你了。”三⽑当时笑了一声。直到后来,⺟亲再去回想电话里的那一声笑,真的好凄凉。
挂了电话的⺟亲始终不放心,她凌晨一点又打电话给一位在医院的好友,托他去看看三⽑。朋友安慰缪进兰,告诉她晚上还去看过三⽑,她谈笑风生,一切都好好的。
那晚,值班的医生查房,发现三⽑病房的灯还亮着。三⽑告诉医护人员,她的睡眠很浅,希望不要在夜间打扰她。
一月四⽇,清晨七点,一位清洁女工进病房准备打扫。发现三⽑用一条长袜丝,自缢于浴室吊点滴的挂钩上。三⽑死了,终年四十八岁。死的时候,⾝穿⽩底红花睡⾐。
三⽑的遗体被抬到

上,颈部,有很深的勒痕。⾎

已沉于四肢,⾝子呈灰黑⾊。显然于医护人员发现以前,已死亡多时。法医推断三⽑死亡时间是凌晨二时。
检警人员认为,三⽑自尽的浴厕內,医院设有马桶护手,三⽑只要有一点点的求生意念,就可立即扶住护手,保住

命。可惜她没有这么做,想来她是真的累了。
姐姐陈心田说:“关于她的杀自,我们都知道她可能有这一天,但不是那个时候。她其实是个相当注重整齐、漂亮的人,从不愿意以睡⾐示人,连在家看她穿睡⾐的时间都不多,怎么会穿着睡⾐离世?”
港香、湾台各大报纸,刊出了三⽑自缢⾝亡的消息。一时间,震撼了整个华人世界,也惊动了千千万万热爱她的读者。震惊、惋惜、悲痛,怀念,更多的,是绘声绘⾊的流言和疑问。外界开始流传,三⽑被谋杀的言论,以及许多种种猜想。
这个一生传奇的女子,她的死,竟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其实,生死不过一念间。万物无常,许多事,都难以用常理来诠释。当三⽑把肩上的包袱彻底放下时,我相信,那是上苍赐予她的恩德。
是非成败,果真转头即空。她一直在这世上,寻找真正的原乡。到现在才知道,这么多年的漂泊转蓬,却是为了回归来时的路。这场行到⽔穷,坐看云起的修行,总算有了尽头。以后的岁月,该是烟云俱静,⽇夜长宁。
M.zW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