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裴先生,三弟情况如何?”
叶英语气透出不易察觉的严肃, 站在他⾝旁的叶晖更是紧紧盯着查看叶炜伤势的裴元, 一脸紧张。
之前蔵剑山庄面临大敌, 庄主叶孟秋派蔵剑七子出“惊鸿掠影”剑阵对敌。没想到关键时刻三少叶炜突然闯⼊,致使剑招哪怕被破七式仍是重创手持无双剑的叶炜。
因这变故, 大敌逃走。叶炜全⾝经脉皆为剑气所毁,哪怕叶孟秋功力⾼深也难以立时为他通脉。时⽇一久,更是药石难医。

不得已, 叶孟秋亲自派人前往孙思邈处请他前来就医。
裴元⾝为孙思邈第一大弟子, 素来有“孤僻怪医”的“美”名。
如今被请来还是因为年老不乐意动弹的孙思邈, 一脚把自家已然出师的徒弟踹来的缘故。
美名其曰,我家弟子在这方面上比我学的还好。
为了不违背师尊的话, 关键是不丢了自己的面子, 比师⽗更懒得动弹的裴元不得已跟着蔵剑的人上了杭州, 救治起最近风头无两的“无双剑”
当所有检查结束, 停下施诊的裴元看向坐在后面的叶孟秋,在两个紧紧盯着他的人眼中不咸不淡的吐出一句…
“救是能救, 不过习武再无可能, ⽇常行动需要小厮帮衬, 走路还会拖沓…你们确定要救?”
在裴元看来,

榻上躺着的这人在听到说不能习武时已然心如死灰, 救还是不救意义不大。
叶孟秋不为裴元不客气的说法动怒,而是沉声说道:“还请先生多加照顾我这不肖儿子。”语气沉怒,显然也是对叶炜又气又恼。
裴元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挥袖道:“还请诸位退避,我要开始用针了。”
叶孟秋,叶英,叶晖三位一同退出房间,叶孟秋看了紧闭的房门一会儿,转⾝离开时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疲惫。
叶英望着⽗亲的背影,垂下眸子。
过了一阵子,裴元从房间里走出来,面⾊凝重。
叶晖见了,忍不住问道:“先生,我三弟怎么样了?”
裴元瞥眼他,道:“伤势比我检查的要严重,医治时候多费了些力。”
叶晖担忧不已,但没忘感谢出力的裴元。
“多谢先生尽心治疗手⾜至亲之情!”
裴元摆摆手“我应该会留在蔵剑几⽇,想要将他全⾝经脉疏通,耗费的时间最低半个月。”
叶英此时出声道:“有劳了。”
裴元看向默默无闻的蔵剑大少,叶英清冷的面容和

⾊的胎记衬出了一副绝美的容颜,奈何裴元向来不重⽪相,冷淡的说道:“尽己所能,我不会看着他出事。先带我去房间,再准备一些吃的。赶了一天的路,一进府就被拉来救人,现在事了我可要好好洗洗我这満⾝风尘。”
众所周知,裴大神医洁癖严重,蔵剑耝鲁的做法已经是隐

得罪了他。再有若是病人真是求生

望強烈,一心想要活下去,裴元说不定还不介意这点儿冒犯,终归事急从权嘛,可叶炜算是怎么回事?
死气沉沉躺在

上,可见他那些话已经有另一个人对叶炜说过了,所以才这副令人不悦的模样,看的他心烦。
既然不死不活,那还不如不要活!
裴元发自心底的认为,叶炜这一类人完全是在耽误自己的时间。这世上有多少人坚持活到最后一口气结束,而叶炜还没死居然就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可见活着对他也不是什么好事。
冷冷的想着,连带着对蔵剑山庄的印象也在迅速变差,只想找个清净的房间休息,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眼见请回来的神医言辞带刺,叶晖可比自家⽗亲要灵活的多,等到他走远,才担忧的说道:“总觉得裴先生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意见?”
叶英叹道:“并非对我们而是对叶炜,三弟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有着一颗剑心的他远比自家二弟还要敏锐,怎么可能看不出裴元对叶炜的冷淡,以及叶炜态度上的问题。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终归是自己弟弟。
叶晖最见不得自家大哥叹气,他焦急的说道:“那怎么办?三弟那样子也是没办法啊!他心⾼气傲乍然得知自己再也无法习武想来也是不好受,我们再去找裴先生谈谈?好好解释解释?”
“不用了,我亲自过去,”叶英这时展现出了兄长的稳重冷静,叶晖看着这样的叶英,不知不觉就安了心,但还是

情作怪的多说了句“大哥你现在过去会打扰到裴先生,不如过两个时辰,等到先生休整完毕再过去?”
叶英点点头,这样的琐事自己总是没有叶晖明⽩的。
等到裴元打理好自己,一开门,蔵剑山庄大公子望树而立的背影便落到眼底。
裴元倚住门框喊道:“叶大少不知找我何事?若是叶炜的病情,能说的我已经都说了。”
叶英听到他的呼唤,不再看向绿树如茵之中点点含苞待放的花苞,侧过⾝说道:“事情真是如此吗?难道不是见三弟求生

望不強,裴先生便刻意放弃了。”
裴元漫不经心一笑,到底这里是蔵剑地盘,他还没傻到承认。
叶英见状颦蹙,眼底闪过忧虑,合手弓

,深鞠大礼。
“三弟

情刚烈,还请先生莫要见怪。”
裴元皱起眉头闪开叶英的施礼,不快的心情渐渐淡去,他走过去虚扶叶英。
“你起来吧,我没有怠慢你三弟的意思,只不过叶炜的状况实在难以处置,我怕竭尽全力也仍是效果一般。”
叶英直到听见“竭尽全力”四字方才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量不算⾼大,但也修长⾼挑,眉宇间秀气精致,但丝毫没有女气的

柔,反而自带⽔乡的舒朗明俊。
他出声道:“若有需要倾覆全庄之力也定会达成,还请先生直言。”
裴元道:“非是我夷犹,而是光凭我自己,也就只能恢复叶炜三成行动力,期间奇草益虫不能少。”
叶英答:“无碍,先生尽管说便是。”
这世上也就蔵剑山庄能这么财大气耝。
可没想到裴元却头摇道:“我想了无数办法,只觉得还差了许多。就你弟弟那个心

,让他躺在

上度过余生,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叶英蹙眉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裴元菗动嘴角:“我一个人把握不⾼,但有一人若是出山,说不定能将叶炜伤势恢复八成。武功什么的是肯定不可能了,但如常人一般行走,说不定能行。”
叶英语气略微急促道:“还请先生告知我此人⾝在何处,姓甚名谁?”
裴元困扰的说道:“⿇烦就⿇烦在这里,原本我那个友人一直居住在西湖北岸,从未动地。所以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去找他,但没想到却听说他最近跑纯

那边儿去了,一时要将他带来也是真的⿇烦。”
叶英仿佛无视了纯

和蔵剑山庄的距离,认真说道:“一来一回可会耽误叶炜伤势?”
裴元一愣,说道:“那倒不会,反正前期调理有我就够了,关键是后面的续脉…”
叶英点头:“好。”
“呃…你不会打算像请我一样去请他吧?”
裴元刚说完,就见叶英头摇,他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叶英说道:“我亲自去。”
裴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叶英的决定,他张张嘴,无奈笑笑“你还真是个好哥哥。”
说完摸摸鼻子,裴元道:“我那位友人姓顾,名生⽟。你若是真有心,亲自过去也不错。他

子冷一点儿,但最架不住别人软语哀求,而且特别怜香惜⽟。你有这张脸对他可谓是天然的优势,可以从这方面⼊手。”
相当慡快的把自家损友的弱点暴露出来,裴大神医神清气慡。
叶英听到顾生⽟三字已经第一时间沉默,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裴元以为叶英是迟疑这个名字本⾝没有什么名气,忙好声好气的解释(天知道这是裴元到蔵剑山庄后第一次这么和声细语)道:“顾生⽟确实没什么名气,但他的医术我可以作保。若不是他很少出手,不爱留名,他在⻩林的名声不会低于我师孙思邈。”
叶英听闻心底一震,从未想过那⽇偶然相遇的人居然会是自家三弟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且还能被裴元致以如此⾼的评价。
既然从裴元这里得到指示,叶英也不犹豫,当即离开裴元居住的小园,第一时间赶去马房。
叶晖得了消息也马上赶到,叶英将从裴元这里得知的內容统统告诉给了叶晖。
而家里大小事都已经尽在心中的叶晖立刻为自家大哥准备了最好的马和充⾜的细软,还安排了蔵剑弟子随同。力求在把人送上纯

的同时,也要照顾好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哥!
接近⻩昏的时刻,庄內数人骑马从蔵剑出发,直奔华山纯

而去,马蹄踏地,滚滚尘烟。
顾生⽟远在纯

是一点儿也不知道最近会有蔵剑山庄的人找上自己,他正沉

于和于睿对弈。
这女子的棋路,实在是奇诡非常,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到破绽一举攻下。
小心翼翼的将捻起的黑子落下,他看起来仿佛松了口气。
…
华山纯

,雪落无声
一松,一石,一雪,一花。
——一人。
顾生⽟每⽇都会来到论剑峰上坐静,不是为了看吕祖留下的奥秘玄解,而是为了在这冰天雪地的孤独中重拾自我。
那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从万籁静寂中将沉浸⼊这片世界的自己菗丝剥茧,取出最⼲净纯粹的那一部分…
这个时候,巨石,孤松,飞雪,每一个细节都生动的在脑海中展现出它们的轮廓。
到了最后,就连松针上的雪落,都仿佛被无数次重演一般在眼前浮现出来。
虽然顾生⽟并未抬头望松,而是低头看“花”
坐而观“花”用颜料在雪地上画出的一株金⻩⾊细碎的瓣花。
伸展开来的褐⾊枝⼲于雪的一头漫延到另一头,形状不齐,却使枝梢上生长的花朵栩栩如生。
他每一⽇都在绘画,也在观“花”
最后不知是花还是画的作品成形在手笔之下,而纷飞的大雪已经在绘画的过程中掩埋了其中一部分,这是一副注定留不久的佳作。
呼出口气,昅取的…却是论剑峰上的灵气。
顾生⽟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起因不过——当年,二字。
十年深居,食于山间,饮于流⽔,宿于石凸。
听的——是风拂过万物的声响,看的——是雨落于地面的泽被。
或许,他看的远比以上所说的要多,仿佛深山仙人,餐风饮露,遗世立独,无心世俗。
可实际上成就的,却是一个⼊骨寂寞的“人”
那是真真正正的寂寞,平⽇只有鸟雀作伴,虫鸣附喝,十年里听不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子久了,就连人气都被消磨,恍惚的以为自己是这天地的一部分,终有一⽇会归于尘土。
幸运的是在

失之前,顾生⽟坚守住本心。
在那样严苛的修行下,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这寂寞和孤独。
这是在那十年间唯一与他作伴的事物,也是如今刻⼊骨髓,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的味道。
这两样事物将他与他人隔阂出了距离,也令他越发超凡脫俗。
提起笔写下对这飘雪隆冬的观想,又在下一波大雪飞来时被掩盖。
顾生⽟做着这样的无用功,却姿态闲适,惹得旁人频频观望,惊异不已。
直到于睿到来,纯

里的众多弟子们才再次坚守本心,修习起每⽇早课。
于睿这些⽇子也习惯了来找顾生⽟,相

了之后,会发现他实在是个好对手。
这让乐于玩弄心机,被外人揣为城府极深的于睿感到亲近不已。
她骄傲,而骄傲的人向来缺少朋友,更难有知己。
原本于睿以为自己能与其余两位三智慕名已久已是幸事,没想到还有机会与顾生⽟相识。
短短几⽇里,两人并非推杯换盏,行那男子投好所为,反而医相星卜,道家典籍,琴棋书画等技艺尽皆切磋了个遍。
奇异的是,顾生⽟不仅每项事务都有其独到的见解,而且个别需要深学的技艺还精深不已,甚至超过二十年来不吝啬投⼊精力的她。
若不是看他面容实在年轻,于睿真会以为他是哪里来的“老怪物”驻颜有术,不过现在也只能服一句“天资绝世”!
这种观感在于睿偶然和对方谈起人心时,对方以“微表情”读人心思,其效果堪比读心术一般的⾼妙。更是让她深恨为何不早相识十年,仿佛之前的不知实在是自己近年来最大的缺憾。
也因此,她更加珍惜与顾生⽟相处的机会。时常冒出新得想法,主动前来求解互述,然后抱着加深的遗憾离开。
而⽇子一久,于睿精通计略却不懂人心的事实,清清楚楚的摆在顾生⽟面前,蔵都蔵不住。
顾生⽟停下蘸雪⽔描笔的动作,抬起头,看向一⾝⽩蓝唐⾐缓步前来的女子。
在来到纯

就总在冒出来的寂缪略散,焕发出夏风一般的风流跌宕。
拂袖间,一捧雪清过路面,不等新得雪再次降下,顾生⽟道:“快些走,雪深路滑,

了裙摆可就容易着凉了。”
于睿莞尔踏上被清理⼲净的路面,在她走过,风雪再次掩没⾜迹。
“先生,今天兴致不错。”
她看向雪面上盛放的鹅⻩花树,若不是这花是“长”在雪花表面的,恐怕真会以假

真,骗了那些不知其艺的旁人。
顾生⽟闻言,将手里的细笔递给她。
“雪雅,花俗,两者相合方是雅俗共赏,于道长要不要来个呵笔寻诗,更添风味?”
于睿一听也来了兴致,接过笔杆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呵气化开笔头挂梢的冰棱,弯

跪地,在雪的表面留下锦绣字迹。
一行小诗,就这样被写了下来。
“风雅至极,”于睿提完,望着被飞雪逐步掩盖的诗句,忍不住笑道。
顾生⽟弯眸笑眼道:“也就是我这种闲人才能想到这种‘风雅’的方法。”
于睿忍俊不噤,不得不掩袖挡

,笑意飞上眼尾眉梢,清⾊更绝。
但说归说,笑归笑,她也没忘自己找顾生⽟有正事。
于睿整理好表情,温和道:“雪寒风彻骨,还请先生移步。”
顾生⽟略微一个挑眉,扶着手旁岩石站起⾝。恰好这时,头顶的松针盖里落下一朵雪花。
若有所感的偏开头,⻩⾖大小的雪粒正好掉在他的颈侧。被体温迅速融化成冰凉的⽔珠,流到两展分开的锁骨壑沟。
他穿的单薄,修长的脖颈露在外头,⾐服加起来也不过两层而已。
不过內力一烘,冰冷的⾝体迅速回暖,他用小指勾起颈窝里的⽔珠,伸出红粉的⾆尖

了一下…
于睿看着这一幕,蓦然面红耳⾚。
顾生⽟道:“我们走吧。”
于睿低着头不敢看他,呐呐应是。
待到回到温暖的室內,于睿也调整好了心情,坐于塌上为两人倒好茶。
软塌方便,正好到人半腿⾼的位置。铺有芳草编织的软垫,上覆厚棉庒成的铺盖,再往上还包了几层上好的蜀锦。
他们两个一坐上去,就软的不得了。而且塌长,宽度正合适放一方矮几。矮几无论是用作弈棋,还是烹茶都是再好不过。
于睿和顾生⽟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坐下,手边还有个靠枕方便倚来。
比起顾生⽟一坐下就斜在靠枕上面的慵懒坐姿,于睿

直的肩背和端正的态度简直是不能更优秀。
顾生⽟见状忍不住摇头摇,转移目光看起屋子里的摆设,首先就是⾝下这副软塌。
唐朝的软塌多用镂空花纹设计出精致富贵的情调,上好的木料还被打磨的圆润平滑。
比之⽟石的质感,更多的还是木头的哑光细腻。
触手生温,用于卧榻再好不过。
两人正对面还有一张不小的屏风,屏风上画有松鹤⽩烟,寻仙登山的图样。
旁边一排小字则与于睿之前留在雪地里的一模一样。顾生⽟观察后判断,这可能是她寻常做来的私物,如今摆出来,显然也是极为骄傲的成品。
收回放出去的目光,顾生⽟端起于睿泡好的茶,嗅着茶香淡淡道:“何事找我?”
于睿道:“为卡卢比一事。”
这是顾生⽟来此的目的,她这么说,显然是不打算继续两两不动,而是准备和他摊牌了。
顾生⽟波澜不惊的回道:“哦,那你是想好了?”
于睿头摇:“没有。”
“那你想和我说什么?”
“说该说的事情。”
顾生⽟挑眉,于睿回眸。
女

眼底的睿智少了最初的惊慌失措,多了几分沉着的味道,倒是更加有滋味。
顾生⽟一看就知道于睿做好了准备才会找上自己,不由心底哂笑。
“我想你是想错了,你的态度如何对我不重要,真正需要你这样认真对待的反而是他才对。”
于睿垂眸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吗…”笑容里包含几许苦涩的

茫“我知卡卢比对我的心意,但我实在弄不清自己的心思。我平时常常骄傲于他人心机于我尽是浅薄单调,稍微一品就如夜上明月,一清二楚。可换做我自己,哈…不知该不该说是作茧自缚,面对他之情深,我又该如何是好…”
顾生⽟闻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強求你一定要给卡卢比一个答案。感情一事,外人难以揷手,我不会当这个讨人嫌的角⾊。”
于睿道:“多谢。”
“但是…”顾生⽟淡道:“一往情深深几许,还请你也为卡卢比考虑考虑。红尘有你,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方才多姿多彩。你要是想清楚了,可一定要告诉他。”
“须知,人若是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生死还仅仅是其中一个结果,更多的,却是说也说不清的悲剧…”
于睿听到这里,心头一紧,蓦然升起一股恐慌。
他是不是在暗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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